Skip to main
《当今大马》标志

民主未竟之路:评马哈迪任相之争

这篇文章是在7 年前刊登

【大专论政】

马哈迪担任希盟首相人选,是近期极引人关注的事件。见网上不少选民为之欣喜,道政权轮替有望,一概质疑反对之声被讥弄排挤忽略,吾甚忧虑。

马哈迪执政二十馀年,说他毫无贡献未免苛刻,然其虐政亦令人心有馀悸。功过之间,我们该如何看待马哈迪担任首相人选,有关议题的讨论又能看出什麽隐忧,正是本文关心的重点。

怎样保障乡区利益

首先回应马哈迪任首相人选将有助于政权轮替这一说法。执此见者大概认为希盟可借势撼动国阵的马来乡区票仓,但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乡区选民是因为领袖魅力还是维护既得利益而投选国阵?选举关乎政府的选择,其政纲与推行的政策将影响往后数年的权利与资源分配,足衣饱食还是捉襟见肘,看的是谁能拿出分配的保证。为了更公平的制度而战固然情操高洁,但要人因此放弃安稳的生活却并非理所当然。

我们之所以反对国阵是因为我们得不到资源的公平分配,要是易地而处,谁敢说我们不是拥护国阵的一群?实在面临生活压力的人们,凭什麽要选一个会打破他们既得利益的领袖?

如今的马哈迪有什麽资本去与国阵竞争,既能保证乡区选民的既得利益,又能进行资源的再分配,完成希盟对其支持者的承诺?质问至此,利益的不必然显而易见。

即便承认马哈迪仍有当年威望,但这是否足以对抗选区划分的不公?只靠推举马哈迪上台就能够力挽狂澜?

实际点,我们比较上届大选,反对阵线民心所向,热情高涨,总得票高于国阵,却仍然无法促成政权轮替。而今希盟矛盾重重,选民心灰意冷,废票之风隐然成势,我们会比上届大选更接近政权轮替吗?不言而喻。

是否为民主真心付出

再者,马哈迪已届九十三岁高龄,即便执政,是否会为革新体制恢复民主真心付出,有此心是否还有当年魄力,有魄力又是否有天假之年。马哈迪说自己最多只当两年首相,两年的改革成果,未免仓促。

总总问题,选民必须考虑。何况,要利用马哈迪之威望,何必推举为相?让他为希盟候选人站台背书不就有效果了吗?他上台到底有什麽具体成效的增进?恕我愚昧,请知者指教。

丧失批判的立足点

上文说明马哈迪出任首相的利益存疑,且不必在此位置亦能发挥功效,希盟领袖必须详细论证这一个部分,才可证成推举马哈迪为相这一举动的合理性。那麽,在利益存疑下,我们又付出了什麽代价?

第一,希盟丧失批判的立足点。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此话虽老,却不过时。自己无法达成的目标不能用以要求别人,因为那可能是苛刻要求;自己无法避免的错误无法用以斥责他人,因为那是双重标准。这两种谬误都会削弱批判的说服力。

希盟批判国阵贪腐滥权,选民很受用,因为很多选民都是受害者,他们期望政权轮替正是认为希盟与国阵不同,比较不滥权贪腐,至少,还没出现过一个可以与国阵(特别是纳吉)比肩的腐败政客。如今希盟推举马哈迪为相,无诸己而后非诸人的批判效果不复存在。

首相人选是希盟最高领导人,是希盟的象徵。一个反贪腐滥权的政治联盟居然由贪腐滥权的典范做代表,希盟支持者情何以堪?他们批评国阵时会被抢白:你支持的希盟也有独裁者(马哈迪说他不是,其中一个证明是他抓人比前首相少,但这充其量只说明他不够前任滥权,并未否认自己行政治迫害之事实),凭什麽就比国阵更好?

面对这些质问,他们该怎麽回应才不会显得荒谬或沦于诡辩?他们支持希盟的意志因此被动摇,甚至对政治参与感到失望,从而变得冷漠虚无,难道是我们所乐见?这又岂是社会改革所能承担的代价。

制衡方案空泛无实

第二,承担背叛的风险。政治人物极尽其能谋取更大的权力以实现政治目的是职业本能。一些希盟支持者不信任马哈迪,怕他恋栈权位是很自然的。但因为希盟保证马哈迪执政后会行使相权要求特赦安华并归还权柄,还是令这些心有疑虑的支持者妥协了。

然而,保证如何成立,却没有交代。希盟欲借马哈迪之势,主导权在马哈迪,他执政后为了巩固地位而维持既有的不平等政策时该怎麽办?

火箭报青年时评家卢卡斯的文章认为我们不需要信任马哈迪,只要相信希盟领袖会制衡马哈迪就可以了。这制衡方案空泛无实,显示的只是对希盟坚实的信仰。

试问,一个为了政治利益可以妄顾原则、朝秦暮楚的政治联盟,谁敢保证它不会为了维护权位而容忍不公义?权力使人腐化,路西法效应的相关实验已证明这点,何况本就具备嗜权特性的政客?国阵之所以持维稳态度,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集团,当希盟成为新的既得利益者,会不会变成另一个国阵,我持悲观态度。理所当然地信任希盟会制衡马哈迪,我不以为然。

政治需要权衡利弊

我不是抹黑希盟,而是就政客的职业本能做合理的怀疑。我认为,选民与政客(尤其希盟诸君)必须保持距离,不能把他们当救世主或再生父母,一旦如此,我们就会疏于防范和监督。这种由始至终的不信任(不完全信任或有条件的信任)会形成选民与政客(希盟)之间的张力,这种状态对代议制民主社会来说才是健康的。

有人会挑战:如果我们始终不信任政客(希盟),那麽非要他们给出替代方案意义何在?我们会接受吗?我的回应是:如果理由合理,我们必须接受,因为我们终将需要政客(不一定是希盟)操作国家。那岂不自相矛盾?如果不望文生义,其实不会。

所谓始终不信任,是不信任政客(包括希盟)会永保初衷,正如普通人,会受环境和际遇的影响而变质。因此,我们要求政客(特别是希盟)给出保证和承诺,以便日后参照和问责。若非如此,日后政客(希盟)反悔或狡辩,选民就没有依据斥责。如今选民只求改朝换代,但改了之后又该如何却没多少人了解,实在堪忧。

政治是利益的博弈,所以在做判断之际我们必须实事求是的做利弊比较。从上文可见,推举马哈迪为相利益存疑,风险实在,希盟诸君没有交代可行的修复方案,凭什麽要选民认可举马哈迪为相这个决定?有人因此而不愿意投票给希盟,难道不是希盟咎由自取?

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为了一个更好的现况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妥协,与一些立场对立甚至水火不容的人合作,必要时可能还会与魔鬼交易。但是,妥协的前提在于证成明确的利益和必要之恶,也就是说,所得的利益必须大于所付出的代价。除了一再渲染我们再不改朝换代就会灭亡,我看不见希盟在做这层努力。

民主才是终极目标

此段以上基本阐述了马哈迪不该为相的观点,以下继续探讨我觉得大家应该关心的面向。

为什麽希盟可以不论证其判断的合理性?说到底,是选民的急不可耐所导致。大家很不满现况,想尽快摆脱困境。对问题的根属缺少反思,把一切都归咎于国阵和纳吉,以为把他们换下来就能迎刃而解。

于是大家孤注一掷,为了促成政权轮替,做出了许多让步,从本意是选一个更公平更廉洁更透明更负责任更好(强调好)的执政党,变成只要没国阵那麽坏就可以凑合。

大家都想一劳永逸,一票解决所有问题,因此,其他具体的问题在伟大目标的光影下变得无足轻重,也就不必叩问了。我能理解那种焦虑,因为我也一样。

然而,这样的思维无法改革社会和国家,我们不会因此变得更民主更公平。我们忘了要促成政权轮替的初衷何在,我们忘了民主进程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社会各环节的革新

如果我们不愿意花时间去思考,忍受理性的煎熬,用心去监督政府,谁执政其实结果都一样,都会因权位而腐化,因利益而变质。也就是说,马来西亚的问题不只是在国阵,也在选民,也在媒体,也在通识教育的缺席,在社会的各个方面。我们失职了。政权轮替不只是一个政治变革,也应该要求公民教育的革新。

这篇文章在稍有政治修养的知识人或较务实的选民看来也许很无聊,是多此一问,是杞人忧天,是阴谋论,但我要提醒各位,这些问题的提出意味着我们都在思考,都在关心,都在参与政治活动,尽一份公民的责任,保障着国家机关的合理运作。它并不无聊无谓,反观,它被我们社会忽视了,它需要希盟正视且详细回应。

我所期望的政府,不只是在资源的分配上更公平,在行政效率上更高效更透明,也应该是一个愿意聆听诉求,愿意实事求是地完成政治事务(不要浪费时间用嘴炮炸政敌),有具体的政纲,能够促成各界理性的辩论,能够正视每一个抗议,对选民的质疑有所交代的政府。

不要出现异见就破口大骂,以舆论打压,所谓攻吾之短是吾师,要耐心去聆听,更要用说理的方式去说服。徐贲在《明亮的对话》这本着作中提到:吵架越成功,说理越失败。如果我们真心想影响与我们立场对立的人,就需要更多的真诚和耐心。

改革是循环渐进

请不要怪我对希盟要求高(其实不高,这是基本要求),反而该庆幸,我对希盟还有寄望。我渴望促成政权轮替(甚至在合理论证下我可以妥协,接受马哈迪为相的判断,然而在此之前请不要奢望我认同),但我在意的不只是政权轮替这一结果,也关注我们怎麽达成这个目标以及其后续效应。

我不希望我们的选票是在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之间摇摆,我希望希盟可以做得更好,更有交代,令两个政治联盟优劣更明显,令政权轮替更光辉,更值得骄傲。

社会改革是不断循环渐进的过程,从发现问题,到提出抗议,到促成妥协和商讨,再到立法修复,周而复始,前两个改革阶段往往更有赖于公民的参与。这是一个长远而艰辛的路程,走在最前沿的人们至今都还未看见尽头,更遑论让政党一力承担的我们实质上达成了什麽成就。

选民必须重新肩负监督的重任,令希盟做得更好,在改革的路上我们才能走得更远。这篇文章提出的问题并不新鲜,早已有有识之士提过(已故卡巴星之女桑吉柯有近似的挑战),但这些问题的重要性值得我再次追问,直到希盟诸君能够给出令选民满意的答复为止。


曹永铭,拉曼大学辩论队前辩手。对现况不满,比较多意见和想法,想与大家分享和交流。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