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阶级”带入母语教育论述
【林晃昇纪念特辑】
母语教育的基本论述是母语是学习的最有效媒介,那么孩子一生下来就要注定进母语学校。自然而然,不同母语的孩童就不能一起学习游戏,那么他们长大之后有可能相亲相爱,甚至懂得如何互动吗?
妨碍社会融合(官方论述中的“国民团结”),成了国家、多数族群乃至公民民族主义者,质疑母语教育正当性的依据。
如何回应“妨碍社会融合”罪名?
传统上,华教运动对此有两种反应。
第一是否定“接触论”,认为接触不一定带来融合,假若族群隔阂的根本原因继续存在的话。然而,这种答案至多只能消极否定对方设定的目标,骨子里却是苍白无力:不接触难道就会促进融合?
第二是批判这种责难是倒果为因,即族群隔阂是国家政策不公平所致,只要国家公平对待各族群,问题就会消失。问题是怎样消失?学童继续分开学习而能融合?或者因为没有了歧视家长都逐渐舍华淡小而就国小?
在现实中,华小的非华裔学生比率逐年成长,甚至有所谓“三年增加两个百分点”之况,现在大约是每六位华小生就有一位非华裔,族群混合程度是三源流之冠。
这固然能帮助华小减轻“妨碍社会融合”的“罪名”,也能帮助不少微型华小生存下去,却在另一个层面上让华教运动变成伪君子:既然母语教育是最好的,让非华裔生读华小,岂不是误人子弟?
就算他们家长不知道母语教育优越的原理,华教运动难道不应该劝退?
华教运动应该如何处理论述与现实的张力,克服言行不一的尴尬局面?华教运动应该抛弃母语教育论述,纯粹以自由与选择为纲的多语教育论述取而代之吗?
母语教育应与社经平等挂钩
华教运动的主干是左派前辈,母语教育论述的“左”似乎却只局限于反抗“民族之间的不平等”,只有文化认同的层面;而不扩大到反抗“个人之间的不平等”,没有阶级利益的面向。
如果我们认为每个孩子的能力都是一样的,那当然同一族群里人人平等,自然没有阶级之分;而只有族群之间的不平等。
然而,人的能力一般呈钟形(bell curve),天资聪颖者很少、天资低弱者也很少,大多数人在两者之间。
如果我们愿意承认学童的语言学习能力也呈钟形,那么“母语教育是学习的最有效媒介”其实对语言能力低弱到中间的学童很重要,对语言能力很强的学童却非关键。
而语言能力,并不尽由天资决定,更看学童家庭经济能力所提供的学习环境与条件。
取消母语教育,就会让后进生或贫困家庭学生在学习上落后,难以出人头地,日后可能就困在社会底层。
印裔学生近半进国小,很多在中学阶段就辍学,正是这个问题。马来社会反对英文教数理,除了对语言的民族感情,另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马来学生没有学习英文的环境,到头来英文数理都学不好。
以此观之,母语教育就是加强社会流动、避免阶级差距扩大的必要机制。如果阶级矛盾严峻,就算大家说同一语言,难道就有社会融合?
支援非母语生的母语学校
一旦承认“母语是学习的最佳媒介”不适用于每个学生的现实,那么保留母语学校又接受非母语生就不再是必然的矛盾。如果家长相信孩子有以第二语言学习的潜能,学校凭什么否定家长的判断?
“阶级论”所立足的“钟形分布”,因而同时与家长的选择权无缝接轨。要真正确保非母语生不在学习上落后,学校需要做的可能就是,在第一语言设计的主要教学外,另有以第二语言学习的补强安排。
而一所母语学校的学生同时有母语生与非母语生,学生因语言而分开学习游戏的隔阂就不再存在,自然就不会在文化层面妨碍社会融合。
简而言之,保留各源流的母语学校(包括作为马来人母语学校的国小)可以缩小各语言社群内的阶级差距;而它们加强对非母语生学习上的支援,就有条件形成多族群校园,避免各语言社群之间的文化隔阂。
能支援非母语生的母语学校,听起来似乎矛盾,其实却能在阶级和文化两方面都促进社会融合,远胜忽视阶级弱势与文化少数的单一源流教育。
黄进发,政治学者。
本文为“纪念林晃昇逝世18周年”系列文章之一。由董总组稿,内容为作者观点,不代表董总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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