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警世：读沈观仰《自我批判的人生》

【当今特约】

大家都亲切称呼沈观仰为“SKY”。他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伟人，是充满爱国情怀的国会议员。他正气凛然，满腔热情，坚决维护他热爱的砂拉越与马来西亚的土地、人民，尤其是原住民和受剥夺者的命运。还有，他也是一位思绪清醒、博学多闻、文章措辞辛辣的作家，针砭时弊，敢怒敢言。他也是我的挚友。

这是一种巧合吗？我想不是！我忘了第一次遇见沈观仰是什么时候，大约是几十年前，往事并不如烟。时光荏苒，我们成为朋友后，渐渐地变成了知交，直至他在2014年离开了我们，天人永别。其实，沈观仰幽默风趣，而我感到特别高兴，我们不仅可轻松自在地分享，还可以讨论严肃的文学和思想。沈观仰不仅给我很多鼓励，也多次宛若及时雨，慷慨为我伸出“援手“。

我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和大家分享。当然，读者会期待我为沈观仰这本言论集撰写坦率的书评，但也别期望我会中立。毕竟，沈老和我之间相知相惜的故友。在这个假新闻、阴谋论、谎言泛滥流窜的混沌时代，我向来以沈观仰为榜样，对他有份情感和感激，因此必须一开始就此表明我偏颇的立场。

《自我批判的人生》收录了沈观仰生前奋笔疾书的62篇锵锵文章，这些文章陆续刊登在《当今大马》（Malaysiakini）、《The Nut Graph》和他的个人部落格《解放犀鸟》（Hornbill Unleashed）。

沈观仰是位笔耕不息的多产作家，砂拉越人肯定会铭记他在旧《砂拉越论坛报》（The old Sarawak Tribune）中，以笔名“Ken Yalang”撰写的专栏“犀鸟角落”（Hornbill's Corner）。同时，他也擅长中文写作，穿梭跨语言领域。

《自我批判的人生》甄选收录了沈观仰的部分佳作，如今出版成实体书，在各处书架上等待它的知音人。相较之下，在网络刊登的那些文章，终将淹没在浩如烟海的电子世界之中。

这本文集名称取自苏格拉底（Socrates）在《申辩》（Apology）的名言。

柏拉图在《申辩》一书中记录，其恩师苏格拉底在法庭上接受审判，自我辩护免受所谓无神论抹黑指控时，所说的精辟申辩词。

“我还是要重复我的原则和立场，人生不是每天为自己脸上贴金，为别人歌功颂德，我们必须自我批判，正面审视他人的作为，这是人生最高的品德。缺乏自我批判，不能接受他人审视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当然，你绝对可以对我所说的心存疑虑。”（翻译自乔伊特（Jowett））

当然，陪审团最终仍是宣判苏格拉底罪成死刑。

在特尔斐（Delphi）的阿波罗神谕，宣告苏格拉底是希腊人中最睿智者。在阿波罗神殿的入口处刻有醒目题词：“认识自己”。苏格拉底——正如他在演说中所言——他对神谕审判感到困惑，并依阿波罗之命，开始通过交谈来自我审视和他人，以了解神的真正旨意。许多雅典人（Athenian）因此拥护他，却也导致那些盲目崇尚神权者更加恼怒。

毅然返砂投身政治

沈观仰是少有的学术精英，拥有加拿大哲学学位，其时，他有机会成为一位潜心于学术研究的学者，可是，他却响应了祖国呼唤，毅然返回砂拉越投身政治，为民服务。这是最为公共、吃力不讨好的为国为民斗争方式，当以行动长征来验证真理，选择知难而进开启其不凡人生路。

沈观仰加入行动党并成功当选和连任3届古晋市国会议员，他活跃的政治奋斗历程有目共睹，始终秉持立场针砭时弊，为民谏言。我十分激赏他的英勇举动。我犹记得沈观仰在国会下议院揭发时任首长的妹夫企图开辟位于伦乐（Lundu）的秀丽加丁山（Gunung Gading）事件。就因为沈观仰的无畏无惧行动，让这座壮丽高山得以保存下来。

迄今，我依然不太理解何为坚韧的政治，还有，我也无法提供你任何有条不紊分析，所以，我转而把沈观仰视为一位拥有哲学家底蕴的国会议员。

在古希腊，哲学意指“追求智慧”。在许多人看来，哲学似乎是一种高度的自我放纵，任何一位“渴望”（如耶稣所言）追求智慧者都是哲学家。哲学的问题是任何有思想的女人或男人（无论他们的思想或教育水平）——都会遇到的问题。有一次，跟沈观仰聊天时，他向我抛出这些提问：

“我们为何在这里？”

“我们将如何生活？”

“我们能知道什么？”

最后，“我们可以期望什么？”

最为谦虚者，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思考这些谜团。就像沈观仰从他对土著文化的理解那样，土著与任何人一样都在关心各种事物的意义，也有不少人钻研其中。哲学化需要勇气，而我们都想要确定性。

然而，当苏格拉底用他一生的时间，为他一直努力追寻的做结论时，他也只能说他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或许会让任何人感到沮丧，可是，苏格拉底却坚持不懈，一直不断探讨事情和意义。因此，他是个勇敢的人，曾参加雅典人对抗斯巴达人（Spartans）的战斗。

勇敢的实践家

我由衷相信沈观仰无论在行动和思考上，都是个勇敢的实践家。哲学是一种强大工具，训练沈观仰细腻观察，找寻原因，并对马来西亚平庸的政治言论提出批判和质疑。作为一位人民代议士和时事评论员，他坚持寻求真理，并果敢向谎言和贪腐宣战。沈观仰经历岁月洗礼，我看着他健康走下坡。他60多岁中风，无法正常阅读或写作，无论如何，他的思想和情感依然炽热于心坎里。

我还未来得及细读《自我批判的人生》（An Examined Life）书中全部内容。该文集分为4个部分，包括：政治改革，审视；选举改革，审视；社会改革，审视；和经过审视的人生的思想。我还没有从头到尾看完整本书。当读到政治的部分太艰涩时，我选择跳过这个部分，转从书中最后的人文主义部分读起。

沈观仰的思想，可以说是宽宏且丰富的，不固步自封。他文章论述让人振聋发聩。我还要感谢沈观仰告诉我们，实践的重要意义。我平时通过阅读新闻以便了解各种事态发展，思考真谛；但沈观仰身处在马来西亚政治中心，同时也不幸地亲历其中糟糕的部分：动荡、操纵、狡辩、盗窃，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沈观仰为我们解释政治和政府实际上如何运作——而不只是告诉我们它们如何操作。沈观仰为我们提供了自我防御所需的知识武器，在大染缸中明辨是非曲直。

沈观仰的书写带有优美的英文散文风格。“贴切的文字，用在最适当的地方”，宛如即时叮咛。还有，犹如雨燕飘飘寄语，沈观仰的确是位性情中人，读他的文章是无穷乐趣，细细咀嚼，人生几何。

沈观仰当然值得拥有一本回忆录，收藏好友们的回忆文章。沈观仰侃侃重述其人其事生命点滴，当然，还很多好文章未能尽录在本书中。沈观仰非凡一生，足以让砂拉越人感到荣耀，犀鸟之乡摇篮成就这位伟人、思想家和行动家的出生、孕育地，阅读他的文章是我对他的敬礼。他竖立了高风亮节的自己（实际上他并无此意图）超越我在这里所能给他的公道评论。如果我成功寻觅得并读懂他的各种政治哲学、哲学政治的精髓，已足让我旷若发蒙，获益良多。

按：本文中译版由作者提供，经本刊部分润饰刊登，原文为英文。

本文是沈观仰英文遗作《自我批判的人生：政治与原则》（An Examined Life: Politics & Principles）一书的序言。该书由文运出版社出版。

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当今大马》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