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俄战争的认知作战操练

【凝视世情】

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战事引发全球关注，但两国关系复杂纠结，加上地缘政治的各层面算计，对两国陌生者实难轻易理解此冲突。在战事爆发当天，一则微博上将乌俄关系比拟成离婚夫妇的帖文，快速在华人世界传开，马来西亚有逾百万人点赞的新闻资讯分享专页《新闻最前线》也转发此帖，数天内有逾八千个分享，恐成为不少人对此战事的初步认识。

此则三百余字的短帖，以华人家庭伦理观里的离婚夫妇关系，描述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长期的恩怨情仇，强调俄罗斯被威胁和忍无可忍之下被迫出兵。对于在喧哗资讯中，急于掌握战事梗概的人来说，此类叙事颇符合一般华人的常识和认知框架，让人能快速掌握。

在许多人尚未搞清楚战事状况时，此帖於认知作战／资讯战中抢得先机，且具引子的效果，可引入大量相关论调的资讯。经迅速广传，为战事设定基本理解框架，试图为俄罗斯的侵略行动洗白。虽然网络上不少人反驳此帖的简化和扭曲，但不易消解一些人已建立的初步印象。

二元对立敌我观的叙事

在此帖中，以家父长式叙事铺设了二元对立的善恶分明状态，恶霸即美国与西方国家，被欺压者则是善良的非西方国家，尤其是俄罗斯和中国这类可和恶霸竞争的国家，且俄中具备能力反击美国为首的压迫力量。

此叙事的论述框架，符应中国长期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基本论调；其领导人习近平在冬奥期间再次表明，中国在国际事务中“不惹事，也不怕事。我们有能力丶有信心维护好自身的主权丶安全和发展利益。”

短帖的叙事方式隐含“特定论述框架”，具有一定延续性，只是操作手法未必相同或不断进化，譬如香港反送中运动和2019冠病疫情爆发初期等重大国际事件的认知作战中，论述主轴也以二元对立的敌我观，谴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恶意干涉主权或栽赃，试图建构有利中国的论述框架。

乌俄战事爆发后，本地中文新闻媒体上相关新闻的留言大增，出现不少疑似虚假帐户和机器人的留言，其中颇多似是而非的论调，迎击反战挺乌者，冲高撑俄中的网络声量及助长声势，让未必有清晰看法者误以为是主流看法，制造从众效应，以强化撑俄中论述的影响力。

各种社媒和影音平台上也出现大量资讯，在撑俄中的立场和论述框架下，密集更新战事进展和混淆“事实”，让使用者能不断持续关注，持续验证与确信自身信念的正确，更有自信地向外表达看法，虽然实际上对两国战事未必有所掌握。

有问题信念的被巩固

过往学界从心理实验里发现，人们即便对一知半解的事，经常会自觉很懂，甚至经常对几乎一无所知的事情深信不疑，而这种很懂的感觉和拥有很强的信念息息相关。

人们大多数的信念来自他人，需经长时间建立起来，但多数的信念很琐碎，一般不会去刻意思考它，但信念会形成认知体系的一部分，协助人们对不同事务做出评断及行动，譬如获取足够且可靠资讯后，经评断相信吸烟会致癌的人，较可能展开行动戒烟。但是某些信念经价值评价后，被认为是有问题或不适当的，例如因为偏见的影响，认为女性工程师的工作能力不如男性，这种状况若未经反省与修正，会不自觉影响人们的认知和行动。

在信念建构过程中，优质资讯和知识管道很重要：如良好的学校教育和可靠且可信的媒体等，让人可掌握更清晰的信念和可靠资讯，反省个人认知中可能隐含的偏见。但是以马来西亚的现状来说，信念建构和产制资讯的各种机制，品质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资讯和媒体素养的观念也未普及。

不少人未必接触多元的资讯来源，内容农场经常成为重要资讯管道，且较信任熟识的同温层，相互影响力被扩大，可能有问题的信念更易巩固，也更常出现认知扭曲下的确认偏误。就是在接收资讯时，与其信念不符的事实和想法会被忽略，较信赖符应其偏见或刻板印象的资讯，选择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强化偏见阻碍公共沟通

类似前述提及的短帖叙事，符应不少人观感与信念，对于已熟悉此论述框架者，能持续巩固原有信念；对此框架尚陌生者，其贴近生活经验和简化的叙事让人更易接受，经长期接触类似资讯，可能更趋近其所宣扬的信念。因此，有利中国论述框架的影响未必快速显见，但不应低估其长期效应。

此论述框架的持续运作，可能让人习以为常，更不自觉自身的认知偏误问题，甚至抗拒事实，自然甚至无意识地以简化的二元对立方式评断公共事务，不易察觉许多资讯背后受操纵的状况，或仰赖言论风向来决定立场，更疏于建立自身的主体性。

在马来西亚的脉络下，许多人受困或耽溺於族群政治，不易超脱各自族群本位的习惯性思考和反应。在长期受挫的心理状态下，近年中国复兴的论述框架，让部分华人更亲近中国的信念，甚至将此信念错置在本土的脉络里，强化优越感和被剥夺感。这种信念可能加强了简化的二元对立敌我观，轻忽价值与原则，在资讯选取上更为确认偏误所主导，族群间的偏见或刻版印象难以消解，沟通难度更高，增加社会撕裂与混乱的风险，民主之路越难行。

参考书籍

Wikforss, A（叶品岑译，2021）。《另类事实：关于知识和它的敌人 》。台北：春山。

黄国富，传播学者，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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